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聖雄甘地曾經說過︰「貧窮是最邪惡的暴力。」貧窮可以逼人鋌而走險,蠶食人的意志、尊嚴、追夢與創業的勇氣,甚至要比其他人花更大的力氣才能實現跨代脫貧。

國際貧窮鐘(World Poverty Clock)實時報告全球貧窮人口數字,仍有多達5.9億人生活在貧窮線下,佔全球人口8%,當中有5000萬人每日生活費不足1.9美元。要解決貧窮問題,很多人會想到派錢和運送物資,但愈來愈多學者更傾向發展「包容性增長」(inclusive growth)或提倡「全民基本工資」(universal basic income)。

而今年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的美籍印裔經濟學家Abhijit Banerjee、法國經濟學家Esther Duflo及美國發展經濟學家Michael Kremer則提出用「隨機對照試驗」(randomized control trials)來紓緩全球貧窮問題。

醫學方式檢討問題

「隨機對照試驗」不是新鮮事物,早在1950年代已成為醫學界在測試新藥效果時常用到的評估方法,但近年才開始流行在經濟學界,甚至成為最新的公共政策分析工具。

理論的靈感來自於醫學界中常做的實驗,把病人分為兩組(其中一組是對照組,另一組是實驗組),各自接受不同的治療,然後對比治療成效。3位諾貝爾獎得獎人就把這理論的異曲同工之處放進經濟學,不着眼研究貧窮的因果關係,而是觀察一些理論經常不會觸碰的地方,仔細觀察及反思問題的核心。

譬如很多人習慣從社經地位看學生的升學率,並會假定來自中產家庭的學生普遍升讀大學機會高於貧苦學生。但若套用「隨機對照試驗」研究方法,研究員不會看重社經地位如何影響升學率,而是拋出一些介入,看哪一種方法能有效協助貧苦學生成功入讀大學。

這個研究方法的優勝之處,就是避免把貧窮由頭到尾研究一次,而是集中分析介入手法是否真正帶來即時反應,改善狀況及發掘其他隱性問題,做好預防措施。

得獎人之一Banerjee小時候也經歷過貧窮,深知箇中苦楚。58年前他在印度出生,與家人居住在加爾各答的簡陋小屋。雖然他們一家不算是最貧窮的家庭,但由小到大都與貧民窟的小孩為鄰,有朋友因為家境清貧無法上學讀書,「用知識改變力量」似乎成為空空而談的想法,於是年紀輕輕便立志要研究貧窮議題,花了20年時間拆解貧窮的複雜性。

他的學生兼妻子Duflo,小時候的生活比Banerjee幸運,出生在巴黎,小時候接觸過一本關於德蘭修女生活在加爾各答的漫畫,內裏描述印度是一個人滿為患的城市,居民平均居住在僅有10方呎的空間。

到她成為研究生有機會造訪印度,重新認識貧窮的定義,若只用每日收入少於兩美元來窺探貧窮世界,仍然難以解釋為何世界各地捐獻大量糧食和物資,窮人如常過着品質較低的生活。

2003年,Banerjee和Duflo在麻省理工學院成立Abdul Latif Jameel Poverty Action Lab(又稱J-Pal),在數十個國家展開社區實驗,包括印度、智利、肯尼亞、非洲、印尼等,收集窮人日常生活數據,觀察他們在日常生活中如何進行決策,並出版了Poor EconomicsGood Economics for Hard Time兩本具影響力的書,更夥拍哈佛大學教授Kremer,不斷改良測試。

於過去十多年間,他們在十多個發展中國家展開超過200個貧窮介入的社區實驗。例如,他們不知道發展中國家的家長會否關注小孩子的營養不良問題,於是訂下了「飲食選擇限制」和「生育數量」作為研究變項。

結果發現,孩子太多不是家長緊縮食物開支的主要原因,反而是因為市場一直缺乏充足的健康和營養食物供應。城市貧窮人口甚至比農村貧窮人口更願意花錢購買健康糧食。這一研究結果顛覆了大眾的想法,貧窮人不是只求安飽,對食物沒要求。若然市場有他們所需的商品,而他們手上有錢,仍願意花錢購買,去維護小孩的營養健康。

理論偏見窒礙救援

然而,國際人道救援和發展經濟學卻容易出現「理論偏見」,把貧窮人簡化地描述成「愛吸收熱量的分子」,不斷向他們提供碳水化合物。結果國際社會不斷耗費數千億元在糧食援助計劃上,但一直令窮人覺得不討好。

又例如,我們都知道為孩子接種流感疫苗,可降低他們患上感冒的風險。但偏偏窮人很容易受左鄰右里的言行影響,作出非理性的選擇。即使醫護解釋疫苗對預防疾病的作用,他們也放棄接受。於是J-Pal研究團隊在印度一條偏遠的村莊,嘗試定期擺放接種疫苗的流動站,並帶同一袋載有一公斤的小扁豆,送給願意接受疫苗的家長。結果贈送扁豆的獎勵作用提高了免疫接種率達39%。而對照組的接種率只有6%。這些研究看似並非學術研究,但帶出扶貧的方法不一定採用宏觀經濟手段,有時微小、毫不起眼、靈活、從窮人生活出發的微觀經濟介入,製造出來的社會效益可能比想像中巨大。

2015年Banerjee和Duflo的隨機對照試驗得到《經濟學人》的欣賞,以〈In praise of human guinea pigs〉為文章標題,把人類比喻為葵鼠,既是科學實驗用的測試對象,也是協助別人尋找治理貧窮方法的英雄。

Banerjee和Duflo認為世界上沒有絕對消除貧窮的靈丹妙藥,但相信「貧窮國家不會因為貧窮而注定失敗,或者因為不幸的歷史而注定失敗」(poor countries are not doomed to failure because they are poor, or because they have had an unfortunate history);反而「無知」(ignorance)、「意識形態」(ideology)和「習慣」(inertia)會阻隔國家管理人對貧窮人士的理解,製造政策距離。

作者為仁人學社創新顧問蘇文英